“此辈屠高平,奸害男女无数,城内积尸及顶,致于井水翻红,焉能不杀?”rn “杀人者,人恒杀之。今日落到某手里,断无轻饶之理。纵使他日我为闯军所斩,亦不冤。”rn “俘众逢十抽一,队长及以上头目,无老少皆斩。”rn 沉默了半天,李师道叭叭叭说了一大堆:“本帅心意已决,闯众队头以上军官明日押赴刑场,历数罪状,明正典刑。其他歹人,逢十抽一,斩!剩下的全数押回南阳,刺配为当地军户,处十年矿工。”rn 李师道看着吴少诚,道:“须知出师有名,此为吊民伐罪,非惩恶不足以扬善。”rn 就这些人,李师道帮高迎祥杀了,也是做好事,维护起义军的纯洁。rn 虽然这种事自己也干过,但李师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,将来被闯军杀死也没有怨言。rn 大家都在逐鹿,谁还比谁高尚不成?rn 互杀呗,被对方弄死了,也别说自己冤枉,赢了你是爱民如子的圣人。rn 便是朱由检,不照样是白莲花?嘴上那叫一个动人:“寇亦吾赤子,各以晓谕,使悉朕怀。”rn 实际上呢,前年南直隶台风,浙江十万户老百姓流离失所,去年湖广暴雨淹死十几万,陕西菜人馄饨随处可见,监察御史还专门写了报告,陈述陕西的惨状,结果圣人还不是照常装聋作哑。洪包衣屠了那么城,杀了几万老百姓,一样被圣人提拔为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。rn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此时的官军真的比贼军好多少吗?rn 两个月前的徐州白莲教之乱,杨嗣昌率军讨之,数战无果,担心无功获罪,就抓了大量百姓作为莲贼送上去,淮安巡抚胡沾恩不管,直接下令押赴刑场,无分男女老幼,悉斩之。刑场上有围观者看到许多孕妇小儿待斩,就问怎么回事,答曰:“我等在作业,王师忽入村,强行拷来,不知何罪,谓我莲花社。”rn 一个月前,淄青兵备道朱大典赴任,讨焚香会不果,官兵逮百姓数千,溺死于江河,尸体顺江漂流。这种事,遍布南北,闻者无不义愤填膺,但百官敢怒不敢言,圣人不问。任由官军每次抓数十上百平民当做俘虏送斩,甚至还以之为功,发下赏银。毛承禄盘踞岛上,日夜宰杀平民烹食为乐,圣人亦无所谓。rn 既然已经不是当初的马贼,那就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。rn 不说对老百姓好,起码做到分是非。rn 崇祯三年九月十二日下午,得知李师道打赢了,祖大寿各部的速度快了起来。rn 当天下午,祖大寿、王承胤、罗景荣、姜瑄等人便带着部下过来会晤。到了高平后,心虚的祖大寿脱了上衣,赤着上身,让人把自己绑起来,背上插了一条行刑用的长签,上边写着:“罪将祖大寿,斩立决。”然后跟着大伙儿县衙找李师道。rn “祖将军,何故来迟啊?”rn 瞟了祖大寿一眼,李师道脸色不善。rn “闯贼势大,军中缺粮少饷,将士躁动不安,某也不好强行驱使,怕引发兵乱。”这些将领,除了祖大寿,其他人的官职权限都没有李师道大。祖大寿虽然实授职务级别较低,但散官衔却是从四品,比李师道的散官头衔正五品武节将军高一级,因此李师道只找他一人问话。rn “兵乱?难道就祖将军的人马会哗变?”rn 祖大寿脸色一变,他之前的话其实半真半假,坐望局势让李师道出个丑的私心是有,但畏惧闯贼威势也是真的。辽东这些将门,固然嚣张跋扈,敢跟朝廷阳奉阴违,可若说他们一手遮天却也不可能。军士一旦哗变,没有人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活下来,哪怕你是老资格,一样会死。辽军宰杀的军头文官,上到巡抚,下到参将,都有嘞。rn 面对李师道问话,迟到的诸路友军将领很心虚。祖大寿披头散发的,双目赤红,沉默少许,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,老泪纵横地喊道:“某来向宛帅请罪!但求一死,以慰战死将士!”rn 王承胤、罗景荣、刘天禄、张存仁、韩栋、杨震等将领对视一眼,也一起单膝跪地,这哪里是请罪哟,分明是让李师道下不来台嘛。你李师道再牛,能一手遮天把大伙儿都杀了不成?rn 祖大寿这手牌打得不错,年初孙承宗遇到这个场面也是毫无办法。rn 李师道只冷眼打量着这些将领,一句话不说。旁边的一些个文官武将都看得心惊胆战,纷纷猜测,这些人坐视几万友军观望不救,确实要处理一些人,才能上对朝廷下对士兵有所交待,所以李师道这次可能真的会杀人。rn 哎,李师道的亲信也没有谁跟祖大寿有交情,想来是不会替他说话的,咱们也只能尽尽人事,勉强为他求个情吧,好歹这厮还有四千人马嘞,若是就这么看他被李师道送到总督那里问斩,心里也过意不去。况且也难说不会因为这事爆发兵变,毕竟观战的将领不止祖大寿一个。rn 卢象升考虑到大局,首先对李师道说:“某以为高平一战,祖大寿之辈确实难辞其咎,不过念在祖大寿往日于十万建奴丛中孤军死守锦州的份上,希望老弟不要为难。若是将其交予杨总督处置,必死无疑,这封诉罪状文,某意就不递交杨总督了。”rn 贺虎臣也说道:“府君所言极是,况且祖大寿他们的确有可能不知道流贼具体情况,若是贸然来援,难免不会遇伏。从战术上来说,祖将军之决定并无大错,而且后面他也来了,宛帅一向宽宏雅量,就放过他这一回吧。如果牒报总督,法司有了备案文件,祖大寿危矣。”rn 杨廷麟也跟着说道:“好教宛帅晓得,宁锦之役当日祖将军随袁督师死战努尔哈赤数万甲兵,己巳国难之际,祖将军血战广渠门,孤守德胜门,三镇蓟州,四入遵化,杀敌无数,是条响当当的汉子,此役虽然观望,但并非完全都是祖将军的过错,请诸位长官明察。”rn 祖大寿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会为自己求情。rn 这些人自己基本上都素未谋面,有的最多也只是一面之缘,本以为按照惯例,他们肯定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甚至有些人会盘算如何接手自己手下的兵马,却没想到他们都为自己求情。一时间,千百般种滋味涌上心头!rn 他哽咽地说道:“祖某……谢谢诸位了!只是祖某有罪,所以应该受罚!只求宛帅及诸位长官秉公执法,移牒杨总督,将某解送上党发落,上以谢君父,下以示三军!”rn 贺虎臣与祖大寿同为领兵多年的将领,颇为感同身受,又道:“李帅,某以为……”rn 李师道无权决定祖大寿的生死,但三省总督杨鹤可以,就算卢象升和贺虎臣都不告状,李师道只须一封状文送到杨鹤那里,把事情讲清楚,杨鹤老儿自然会让这厮领教一下东林党的手段。rn 求情的不少,主张问罪的也很多。rn 锦衣卫楚心作为目击证人,极力主张杀一儆百,他来杀,他向圣人解释。rn 高夫麒按剑而跽,只待李师道一声令下,便教祖大寿脑袋搬家。rn 李师道阴郁地摆了摆手:“行了,都不要再说了。”rn 屋子里一片死寂。rn 李师道心中早已有了决定。rn 他还没这么失心疯,虽然对这群混账坐视自己陷入险境却不救援感到极为愤怒,但此时动手,一个不好就会逼反这些军头的部队,他担不起这个责任。但事情性质恶劣,如果没有处罚或者处罚轻了,也没法跟基层官兵交代,更会让其他军头肆无忌惮。送到杨鹤那里,祖大寿多半没有活路。只能李师道自己收拾这厮一顿出出气,然后跟大家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。rn 想到这里,李师道对祖大寿说道:“祖大寿,某知道你打仗不怕死,当初广渠门之战,你以八千骑兵挡住了多尔衮两万甲兵三次冲锋,堪称猛将啊!不过,这会儿怎么又胆小起来了?”rn 祖大寿泪流满面,却不晓得李师道所言何意,只能痛苦而面孔扭曲地说道:“罪将……罪将……”rn 李师道又道:“祖大寿,你觉得你是真心请求发落么?若是如此,你自可以去找杨总督复命,请杨总督处置,可你为何偏偏要来李某人跟前求死?说到底,你是怕死吧?”rn 这句话说的祖大寿哑口无言,又面红耳赤。rn 他愣了一会儿,忽然仰天长笑:“哈哈哈,宛帅说的在理,某当真是糊涂了!”rn 说罢,他骤然起身,脚上猛地发力,像一颗炮弹一般冲一根柱子撞去。rn 祖大乐见状,立马跳上去,将他死死抱住,冲李师道吼道:“姓李的不要欺人太甚!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人,你又何须如此辱我大哥?你不过是一介江洋大盗,织席贩履之辈,刺配纹身之流,杀猪卖狗之辈,是沾了建奴入寇的光才得以谋权窃国,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!”rn 话音落地,堂上众人齐齐变色,此辈揭人短处!rn 有人正待打圆场,却见李师道一拍桌案,骤然起身,怒道:“李怀仙何在?”rn “末将在!”rn “将这满嘴喷粪的畜牲捆了!剥光衣裳,赤身果体,鞭笞三十,然后吊于校场示众!”rn 李怀仙轰然应诺,在场辽将无不勃然变色,杨震、韩栋、祖大乐、张存仁、王承胤、祖泽远纷纷拔剑,眼见火拼在即,卢象升等人大惊,刚要上前劝和,就看到两队铁浮屠武士从堂外冲了进来,李师道怒喝道:“将这厮推出辕门剥光衣裳鞭打八十,吊于校场示众!”rn 祖大乐大怒,却被武士一拥而上放倒,只得大骂不止。杨震之辈已然拔剑出鞘,亦被凶悍的凉州武士扑倒在地,揪住衣领拳打脚踢起来,士兵们骂骂咧咧,打得韩栋惨叫连连,口中吐血不止。杨震则被武士一左一右架住,亲军营校尉王敬操起醋钵大的拳头,重击其腹部。rn “草拟吗的辽镇畜牲!叫!叫!叫!”rn 整个大堂上的人噤若寒蝉,不敢说一句话。rn 牙门外,祖大乐被两股绳子捆起,情绪依然激动,嘴里只嚷道:“李师道匹夫,曹大帅到时,有你好看!”rn 不过官帽已经被扯掉,人也被按跪在地上,来来往往的官吏见状都震惊不已,面无人色。法场似乎早已经准备好,祖大乐一被架出来,就被武士打得半死不活,然后扒光衣裳,操起鞭子便乱抽。祖大乐只道自己不慎,中了李师道排除异己,杀人立威的圈套,一下瘫软。rn 议事堂上,祖大乐被押出去后,当众拔剑逞凶的杨震等人也被李师道打得半死不活,气氛已经可以用肃静来形容了,武夫们觉得祖大乐揭人短处自讨苦吃,文官们不是与李师道一路,就是被祖大乐一事吓得默不作声,连称呼都从宛帅改成了钦差上人。rn 对于这件事,在场众人也无不大感意外,心想李师道并不刻薄,今日为何却说出如此刻薄之语来羞辱祖大寿?需知他方才那番话,别说是对一个统兵将领,便是对一个寻常汉子而言,也是奇耻大辱。但是,李师道要的就是让祖大寿晓得这里不是辽镇那一亩三分地,老子不会给你好脸色。若是在这个时候再对他礼遇,哼。rn 祖大乐被架出去后,祖大寿被贺虎臣等人抱得死死的,却不断地挣扎,目睹部下被打,同时又歇斯底里地喊道:“贺帅,你放开,祖某求你!”rn 说着说着,他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,涕泗横流的喊道:“祖某求你,求你让条道给我!”rn 这是一个人痛苦到极点,情绪完全崩溃之时才会有的激烈举动。让祖大寿跪下来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,说明此刻他什么都不要了,必须撞出去。对祖大寿来说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此大辱,唯有撞柱才能自证。当然,肯定不能撞死,但必须撞得头破血流,把功夫做到位。rn 李师道见祖大寿被逼得差不多了,这才说道:“祖大寿,你站起来跟某说话。”rn 祖大寿一听,猛的站了起来,随后双目暴突地瞪着李师道,似要吃人:“姓李的,祖某就站在这里,你要杀便杀,要剐便剐,祖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爷们儿!来,来啊!”rn 李师道笑呵呵道:“呵呵,这么说你是真不怕死了?”rn “哈哈,此辈未免太小瞧人了!祖某求死!祖某求死!祖某求死!你还要老子说几遍?”祖大寿的情绪越发激动,一时间羞耻、委屈、愤怒齐齐涌上心头,让他状如疯人。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,曾经的自负,曾经的狡诈,曾经的倔强,连同他的尊严,一同消失了。rn “收起你那娘们儿一样的猫尿吧!”rn 李师道骂了一声,起身说道:“祖大寿,关于这件事,某就不上报总督了,你听判吧。”rn 祖大寿兀自红着眼睛,被卢象升一顿数落,方才不甘心的拱手,听候李师道的发落。李师道作为协理山西剿匪事宜的钦差,手上有崇祯授权他专断的圣旨,自然有权收拾人。上任南阳之时,崇祯在圣旨中说得很清楚:“若遇非常之事,朕授其专断之权,其决断即如朕之圣裁。”rn 换句话说,在山西剿匪的时候,有杨鹤来不及反馈的急事,有朝廷不方便出面的情况,你自己看着办。当然,看着办的同时也要负责。如果乱搞被言官弹劾,后果自负。rn 李师道之所以要给祖大寿一个明确的判罚,一是要树规矩,以后谁再对我李师道观望不进,祖大寿就是先例。二是要安祖大寿的心,毕竟他手下还有四千兵马。至于第三,也算是给总督杨鹤挡箭了。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李师道自己不处置,那就必须要三边总督杨鹤来发落他。到时候杨鹤就左右为难,杀祖大寿吧,肯定会引起曹文诏的不满,不杀吧,难以服众。rn “查,原山西参将都督书记祖大寿,督师不力,管带无方,以致军士哗变,观望不救。现判褫夺其山西参将一职,罚俸一年,并处五十军棍,以观后效。”李师道说完,便对判官田季安吩咐道:“请田判官将本帅判果草拟详状递交兵部武选司调查科审议,如无异议则备案。”rn “祖大寿,站岗去吧!”rn 他哪里敢多说,去监军那领了军棍。过了一刻钟,几个士兵抬着祖大寿进来了。此辈是趴在担架上的,屁股上鲜血淋漓,显然没个几天是不能坐的,可见用刑的兵也是动了真格的。rn “滚吧!”rn 李师道没好脸色,直接甩袖子走了。rn “谢谢上差……”rn 祖大寿趴在担架上,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,低声说了句谢谢。rn 被抬出门,但见祖大乐、杨震、韩栋、张存仁、祖泽远、刘天禄等将领被扒光衣裳,赤身果体的绑在街边柱子上,显然是受了鞭刑,浑身血淋淋的,口里叫着痛,之前的嚣张做派再也不见。就像被主人一通收拾的狗,夹着尾巴趴在角落里不敢有半点声息。看到王承胤同为辽将,现在却被李师道吓破了胆,跟在对方身后献殷勤,有些辽将的脸色都很不好,罗景荣更是冷哼一声,低声骂了句狗东西,也不知道在骂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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